看客退场,戏子不散。伶人失色,舞者初妆。
我是戏子,我在台上唱歌,歌里有风花雪月,歌里有生死离别。人们点我唱曲,曲子千篇一律,总逃不过情。他们听着我的歌流泪,却说戏子无心。
这次,我不为谁而唱,我点一首歌给自己,只点一首。歌词似是而非,我看不明了,谁料它却是我的年华。从初穿青衣,到我失色,一梦一年生。这曲年华由我亲唱,陌路黎明,我把它唱成新章。
我是戏子,我在演戏,台下的人在看,他们在笑,在哭。我笑一个舞台就把世人戏耍,台上台下,一个雾里看花,明知是假却又把它当成天下。信了情,落了泪。一个袖舞铅华,明知舞的不过是一阕断章,却以为终究能把它舞成流年。信了情,却落不了泪,泪一落,妆便散了,台上台下的梦便也醒了。
戏子,终究戏不了流年。
这曲歌未完,琵琶不断,我在唱。
我点朱砂,眉目盈盈,似一蓑江南。启唇喃语,似要把泪痕藏袖,但我不曾有泪。人们说,我的泪是假,戏子无心。起初,我也以为这泪不过是假,我在演戏。然戏子不能无妆,在台后我描眉画眼,换了一副他人的容颜,自然这泪也属于青衣。只是渐行渐远,远到我忘了我和青衣谁才是戏,谁饰了谁。台上或嗔或喜,这泪,似假还真。
其实,眼泪是水,过了无痕,真真假假也就如此。
我想暂停一段歌曲,流年却不许我间奏。歌在继续。
舞台上我一袭青衣,一身风华。有人曾说“风华是一指流砂,苍老是一段年华。”那么,我的风华呢?戏中,我眉目含笑,似有意若无,看客痴痴傻傻,似醉了一场年华。酒不尽,人不散,都在这里,我还在笑,一笑似乎倾了城,却无人知这一笑我倾了今生。我的今生,只着青衣,曾问青衣祭了谁?我把情衷作了供果,祭了这台前幕后,软红千丈。戏里人,人中戏,真真假假,我只是多了一层非我的面孔。
于是,戏子无心。
三月烟花不落,歌不断。
还记得我握过一把桃花扇,扇中桃花染了烟霞,飘零几朵,铺了阡陌。握着它,轻摇一把,风流如我,却解不脱其间的命锁。桃花片片相叠,血落荼靡,所结不是我的果。
都说:“戏子入画,一生天涯。”我不知道天涯在哪里,只想问谁的画中有青衣?
你看的是我上了妆的容颜,唇点朱砂,一点三千繁华。台下的人为我痴迷,迷这妆,迷这戏,但是有谁知,谢了容华我也不过一个低眉女子,在觅一个凝眸。杯酒年华,我也只要一个举杯相碰的决然。拈杯而起,覆饮下肚,与一个人相视一笑,留一场长久的念想。
然而我终不遇那场江南雨,那方风细柳斜的天地只有桃花才能点染,朵朵相错,弥散路人的眼。
我说,戏子入画,一生天涯。画呢?
谁把我入画?画了我唇点朱砂,眉目间一场江南。
谁把我入画?画了我退下铅华,眉目间宛然女子。
颜色易求,不过笔墨几划。我只笑画中青衣还是戏,只是我在画外,我卸了容妆,我在唱歌。
酿下年华折一枝桃花,酒的醇不散,醉的人是我。年华的酒,终究只有自己才能一尝究竟,是苦是甘入腹后方能慢慢体味。
原来我等的也不过是一场宿醉。
我点的歌,我自己唱。这歌至今未完,这戏又是一场。
日日复年年,飞鸟去了又还。我着青衣四季不换,我的戏中人来人往。聚散离合,终究在一本书写完。
谁离了又回?谁看了有泪?谁说戏子无心?谁把青衣入画?
我点了歌自己唱,不要谁回,不理谁泪,戏子无心也作罢,也不管青衣入了谁的画。
我点这歌,我与青衣共唱,往后,由她饰我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