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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芽怒绽

寻常

发布时间:2018-08-31 点击量:

我和阿光大约七八年没见过面了,多年之后突然想起来看他,像是突然遇到了神启似的,见了面,连杨医生都觉得惊讶。

“杨叔叔。”我望着这个两鬓已经斑白的老人,轻声叫了一句。

杨叔叔戴上眼镜,从九十年代时还崭新的办公桌座椅上起身,嘎吱一声。在这间绿色墙漆掉满地的办公室,他和这办公桌椅一起,度过了属于他自己的漫长的岁月。

“叶小安?“还能叫出我的名字,大概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你是来找阿光的吧?你跟我来,我带你去找他。”他的言语里似乎有些许激动。随即从办公桌左侧的第二层抽屉里,拿了大挂的钥匙。“跟我来吧。”他说。

我一言不发,只是笑笑,一如七八年,或者十几年前一样。

九十年代的建筑,墙面已经掉的差不多了,千禧年过后,都开始流行墙面瓷砖,没有人再会用这种绿色油漆墙面,不环保,也不洋气。大门口的铁门锈得差不多了,距离上一次涂防锈漆,据说已经是2006年。

2006年啊,不知不觉,2006年已经如此遥远。我还记得那年过年我在心里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已经是2006年。至于我突然想起来的阿光,阿光好像也是2006年住到这里来的吧。

“我也记不清了,好像是06或者07年的样子”杨医生说:“但是你们两个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那时候你们才多大?现在看起来……”

“越活越回去了”我笑着说。

杨叔叔顿了一下,随即一笑,转身“那不一定。”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他就在里面,最近很久没人来看他了。”

“这个最近是多久?也许是七八年?“我心里这么想,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嘎吱的铁门声音,让我回忆起小时候站在生锈铁门上玩耍的日子。我抓紧铁门,阿光来推我,或者阿光站在铁门上,我来推门。手掌上往往沾满橘红色的铁锈,直到铁门哐的一声撞击,童年的梦也成年人的手掌拍醒来。

“到了,我就不过去了。“

“有劳“

独自走进黑暗,这最后一道铁门倔强的生长在悠长的拱道末端,我一直幻想黑夜的甬道里会成长出黑色的精灵,他们以光线为食。每当铁门关闭,无辜的人们趴在铁门上,从门中的缝隙伸出双手,他们会痛哭流涕的挣扎,黑暗的双手会把他们驱赶。有时候我甚至能听见那些孩子们的哭声,成年人会在后面不断地喊叫向前,孩子们稚嫩的脸庞会挤压在铁门栏杆上变形扭曲,他们的身体上会出现一道道橘黄色的疤痕,铁门早晚会让他们沾满浑身的锈迹斑斑。

所幸的是这铁门在我的记忆中从未关上过。

穿过铁门,院子里的金黄树叶,随着秋风散落了遍地。像是离开了原来的世界,封闭的环形空间里,阿光穿着条纹睡衣,坐在破旧的长椅上,面对不知经历多少年岁的梧桐。亦如多年前一样,我走近。甚至产生时光倒流的错觉。仿佛我们都还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都还一样吧?“阿光突然回过头,他或许知道我会来。”这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十几年如一日,仿佛时间只身一人,独自在这里静止了一般。“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原来想好的一些套话,才发现都开不了口。我只有呆呆的笑一下,这是理所当然,毕竟是毫无预告的突然出现,就像多年前毫无征兆的突然消失。

“坐这儿吧。“阿光突然把身子挪开,拍了拍他旁边的座位。

我犹豫了一下,望了望铁门旁站着的杨医生。那正好是个极佳的角度,黑暗与光亮,将他恰好分成两半。他点点头。我才放心地坐下。接下来是漫长的沉默。早已预料到这一幕沉默,但换言之,这沉默好歹也是一种陪伴,也许我们都想用这一点微不足道的陪伴,弥补往日难以言说的过错,或者那场关乎毅然的诀别。

我小心翼翼,微微转头望他,他只是一直盯着眼前的一棵梧桐树。

“据说梧桐原产中国,可现在的人们大多爱讲路边的法国梧桐。“他突然开口,让我有点猝不及防。

“也许是年轻人看过了张爱玲的小说,总把小城杂乱的街头巷尾都当成淮海路。然而据说梧桐和法国梧桐本就是两种品种。“

“也许只是因为这遍地看见的都是法国梧桐。“他望向我,狡黠一笑。

我们好歹有了一些正常的交流,这在像之前那样的漫长沉默之中是难以想象的。我认为这会是一个好的开始,我转动身体,侧坐着朝向他。

“我想……“

“然而你时间到了。“他打断了我。

杨医生过来拍我肩膀。

“我明白的。“我转头望着杨医生说。

“再见了。“他朝我挥手,干枯的面庞上露出微笑。

“你看他是不是笑得有些勉强?“我问杨叔叔。

“怎么会,你看他几十年如一日,每天早晚都是这样,一样的衣服,一样的位置,身边一样的事物。我还当你们是当时的一样的孩子。 “僵硬的笑声在我们之间出现,像记忆之中一样,杨医生大概一贯是这么安慰人。

“但是我们新的楼房快要盖好了。“

“那这旧的怎么办?“我有些不安的问。

“人会全部搬走,房子荒废几年,然后拆了。“

人们会搬到高大宽敞的楼房,那里会很明亮,不会有黑暗中的精灵,更不会有斑斑铁锈。但我的不安却并不来自这里。

”你去哪儿?“杨医生说。他指了指左侧的走廊,那段阴冷黑暗,狭长而逼仄的空间。常年泡水的劣质地砖,发出腐败的臭味。

“去吧“杨医生望向我,发出慈爱的光芒。

“那么,再见了。”我轻声说,和所有人一样。

精灵在身后幻化出双手,推着我,我缓缓走进黑暗。他们向我挥手道别。

作 者:胡鑫

供稿单位:新闻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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