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暇时翻看以前的照片,意外发现一张黑漆漆的照片。放大来看,黑色的图像中只有一个小白点,竟看不出任何别的端倪。后来仔细一看日期,5月5号,农历的四月十五,宜嫁娶。那天,我在老家,因为是阿姐的出嫁之日。
我的老家是在玉山的一个小村庄里面,春末夏初,百花已经凋零,但因这里有一个县里面最大的水库,映山红仍旧开得漫山遍野,倒衬出几分世外桃源的味道。阿姐是大姨家的女儿,十五岁以前我便一直寄居在她的家中。大姨家在当地水库还要往里两座山的地方.那里本来是刘村的旧址,只是近几年大家都将家迁出了大山,大姨家没有那么多的钱,便一直留在山里.
阿姐要嫁的地方与她家隔了几个山头,按照习俗,男方晚上过来接阿姐过门.我陪着阿姐与他们沿着山路走过去。夜里的小路被黑夜所掩埋,四周黑得如同梦魇,但是他们的脚步依旧稳健。我只得一路牵着阿姐的手,就像小时候和阿姐走夜路的时候,一路不断的问:“阿姐,我们要去的地方怎么还没到?”
阿姐只比我大两个月,但却不像我这般怕黑.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整个刘村的孩子,再没有谁比阿姐的胆子大,只有她敢深夜翻过荒野的山头,徒步走到水库外的田边捉青蛙。半夜的时候,拿一个手电筒,只要将电筒的光束照到青蛙的身上,它便会乖乖的让你钳住。有好几次,阿姐都将网来的青蛙拿到市场上卖了一个好价钱。我有时觉得好玩,也会跟着同去。
记得有一回,两个人走着走着,手电筒的电用到了尽头,玻璃片下的灯泡只剩下一丝淡黄色的线,挣扎着闪了几下,就再也照不出光来.我和阿姐在微凉的山风中只得返回往家里走,四周笼罩着浓郁得仿佛永无穿透的黑。我长吸一口气,不敢在向前走,阿姐拽着我的手说:“怕什么,这条路我闭着眼也能走回去。”她领着我越走越快,凌乱的脚步声盖过了紧张的心跳。我想,其实阿姐可能也并不那么镇定。深夜的山里,不时的有野鸡蹿过矮树丛,还有一些看不清的小动物,可这一切都没有村里的老人常挂在嘴里的鬼怪更来得让我们害怕。
绕过了前面的一个小山坡,隐隐有两点火光闪烁在一团浓墨中,在这样无人的荒野里,这样微微的火光比黑色的夜里更显得令人害怕。我和阿姐交握的手心湿而滑,不知道是谁渗出的冷汗。
“阿姐,那是什么?”我的声音轻的好像只有自己能听见。
阿姐摇摇头,她只是一直往前走,想要过去看个究竟。而我拉着阿姐的手不敢再往前去了。阿姐放开了我的手,仍旧摸索着向前走。阿姐的个性与我截然不同,她碰到了不知道的问题时总喜欢迎上前去看个究竟。我见拦不住便追上了她。等到那两点火光到了眼前,把一切都看了个清楚,才发现原来不是什么鬼火,而是有人在野生的大樟树下摆了香烛,而那两点将灭未灭的火光不过是尚在燃烧的蜡烛。村里的人大都迷信,经常会在每月的十五供着香烛。只是村里还没有多少钱建菩萨庙,他们相信古老的大树可以通灵,这种树下有香烛的场景并不罕见,只是赶夜路的难免吓一跳.
接下来的一路,我们的心情明显要放松不少,只是经过这一惊一乍,都沉默了不少。不说话的时候,路就显得格外的长,刚爬到山顶,乌沉沉的云层忽然裂开了一条缝,山月的清辉洒遍四野。抬首看去,好像再也没有什么比深山的月光更纯净。深夜的黑暗都在这清辉中变得圣洁,犹如获得了洗涤后的重生。“看,月亮出来了!”阿姐站在边上吧,仰头看着。我看着阿姐柔和的侧脸,她跟这月光就像是融为一体的。
“你在想什么?”阿姐突然扯了我一下。我一下子从回忆中惊醒。抬头看去,天空中的月亮依旧散发着柔和的光。阿姐的家中并没有多余的钱为阿姐置办太多的嫁妆,就连脸上的妆容也只是粗粗地描了一下。可在几年后的今晚,我仿佛又透过月光,看到十二岁时,月光下那张稍显稚嫩的脸。我悄声问阿姐:“阿姐,你还记得十二岁时,我们在山里走路的那晚吗?那天的月亮也是这么亮的。”阿姐犹豫了一下,很不确定地说:“我忘了唉,可能有,可能没有吧!”阿姐十五岁就出外工了,今年忽然说下的亲事,便是因为男方答应可以替阿姐家盖一栋新房子。我细细地摩擦过阿姐长满茧子的手掌,看向阿姐的眼睛,那里面已经没有年少时的清澈和果敢,好像一片混沌的水。将阿姐送到后我还是趁着大家不注意时拍下了这张照片,其实当时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纪念什么,或者是记下阿姐出嫁时的心情,或者是当时的月光,又或者是为了回忆十二岁时阿姐看向月亮时那张稚嫩却坚定的脸。
如今在这城市里,我已经不知道多久没看过月光了。即使有,也早在霓虹灯下黯然失色。家乡的月亮,做梦时记得,清醒时也忘不掉。可是想着想着,到后来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记忆里的山月跟真实的月亮是一样的吗?我记起那时在阿姐家的日子,好像无论哪个时候,月亮都是圆满无缺的,清辉都将大山洒遍。而事实上它应该在变,或许只是当时太过幸福,所以,连回忆也圆满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