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嘉峪关,我似乎已经习惯了茫茫戈壁滩上满目的赤褐色和荒凉的景象,认为这就是西部的样子。它别无所有,只能袒露出无边无际瘠薄的荒漠。
然而,当我们乘坐的大客车在一路颠簸与高温蒸烤之中驶入吐鲁番市郊区时,我简直被眼前的绿色惊呆了。这哪里是我戈壁滩啊,分明来到了江南!只见一条宽约一百公里的带状绿色,夹着公路一直向市区延伸。绿色中,矮的是葡萄和各种蔬菜瓜果,一丛丛青翠碧绿,一串串晶莹欲滴;高的是挺拔茂盛的白杨,一株株亭亭玉立,一排排生机勃勃。绿色掩映下,是连绵不断的一幢幢民居,不像荒漠中,常常行车几百公里都见不到一幢住房和一个人影。
车子驶入市区,绿色更加醉人。宽敞平整的街道两旁,栽种着一棵棵经嫁接而培植出来的榆杨树。它树型不高,只有两米左右,就像一柄柄张开着的绿色遮阳伞。树冠平整,树叶下垂,既有榆树的青翠茂盛,又含柳树的婆娑多姿。树底下,绿草茵茵,红花朵朵。街道上,路面纤尘不染,店铺装饰一新,招牌鲜艳夺目,空气清新如洗。如果不是随处可见的吐鲁番几个字,真会让人忘记了这是西域戈壁滩上一座年降雨量仅十几毫米的城市。
车一停下,我们便迫不及待地进入了市区里的葡萄园,融入了绿色的海洋之中。吐鲁番市的葡萄园是和市区连成一体、汇成一片的。葡萄园由一条条两米多高,两米来宽,几十米或上百米长的葡萄长廊组成。葡萄长廊被缀满了一串串晶莹青翠的葡萄的葡萄藤覆盖着,充满了艺术的情调。虽然是农历七月初的正午时刻,灼热的阳光从葡萄藤枝叶的缝隙间泻落下来,却没有了炙人的温度,反倒显得有几分和煦温柔。斑驳的阳光中,葡萄长廊里色彩青翠妩媚,空气中飘出丝丝的甜味。
就在我们流连于葡萄园舍不得离开时,导游小姐笑吟吟地柔声说:“这么喜欢葡萄园。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到葡萄沟去吧,那么才是吐鲁番最美丽最迷人的葡萄园哩!”
葡萄沟离吐鲁番市区不远,是一条10公里左右长度的狭长山谷。谷底有一条宽约四五米的山涧,哗哗地奔流着从天山上溶化下来的乳白色雪水。由于水源充足,光照时间长,山谷成了吐鲁番最适宜种葡萄的地方,葡萄沟便因此得名。葡萄沟是我们在新疆所见到的人口最稠密和最富裕的农村。一条水泥公路从山谷外一直通往山谷里。公路两旁,住满了维吾尔族葡农。这里的房子,几乎幢幢都是红砖砌墙,水泥浇顶。葡农们家家的住房都是很宽敞,一户一个院子。布局是前庭院,后住房,房后连着葡萄园。院子外的山坡上,通风条件好,则是一幢幢用通风砖建造起来的晾房,专门用于晾制葡萄干。葡农们已经实现了葡萄干生产过程中的种植、采摘、制作一条龙。
我们来的时候正是葡萄成熟的季节,每家每户的庭院里都摆满了箱箱葡萄干。这些葡萄干如琥珀,似碧玉,有的淡褐色,有的淡绿色,有的淡黄色,颗颗整齐,都有黄豆般大。捧在手中,晶莹透明,每一颗都是一件活脱脱的艺术品。放一颗入口中,一股甘甜瞬间沁人心肺。
热情好客的维吾尔族葡农坦诚告诉我们,葡萄干的制作有三种方式。一种是就让它长在葡萄藤上成熟后自然干燥。这种葡萄干呈淡褐色,色彩虽然稍差一点,但最好吃,甜味最纯。另一种是新鲜葡萄采摘下来后挂在晾房里的支架上晾干,经过7天时间便可完成。一般2.5公斤鲜葡萄能晾制1公斤葡萄干。这种葡萄干颜色最好看,呈淡绿色,颗颗透明,就像碧玉一样,口感和甜味不错。第三种方法,是将鲜葡萄采摘下来放到阳光下晒干,一般要晒两三天,晒制的葡萄干呈淡黄色,色彩虽然很好,口感和甜味却差多了。葡萄沟一年能产600多吨葡萄干,大部门销往全国各地。旅游旺季,当地一天也能销售几百公斤。葡萄沟的维吾尔族葡农很纯朴,你进入了他的庭院,即使不买葡萄干,也可以随便吃。如果决定了买葡萄干,更是想吃多少就可以吃多少,直到你吃得甜腻了为止,主人绝对不会流露出丝毫不快的神色来。一旦生意成交,主人还会切开几个又大又甜的西瓜和哈密瓜来,请你品尝。
吃够了葡萄干和西瓜、哈密瓜之后,千万别忘了游览葡萄沟游乐园。这是一座由内地人投资开发的典型南方风格的园林,就座落在山谷底的山涧旁,占地约四五十亩。游乐园里,有一条3米多高,5米多宽,200来米长的葡萄长廊。经过精心培植的葡萄藤,将长廊覆盖得几乎不透阳光。一串串清翠的葡萄悬挂在长廊顶部和长廊左右两边,使整条长廊显得鲜亮如洗,绿意盎然。葡萄长廊的劲头是假山、瀑布和水池。它们和绿色葡萄长廊连成一体,相映成趣,真如琼瑶仙境一般。在游乐园里,还建有维吾尔族民俗文化展览馆和民族歌舞表演大帐篷。当游人们徜徉在这座江南风味的园林中,观赏着维吾尔族民族风情表演和维吾尔族热情奔放的歌舞时,似乎都忘记了葡萄沟外不远处,就是八百平方公里寸草不生的火焰山,就是满目充塞着可怕赤褐色的茫茫戈壁滩。
吐鲁番市以前并没有现在这种醉人的绿色,更不能种植葡萄。三四千年之前,整个吐鲁番地区都是袒露着赤褐色的瘠薄戈壁滩,没有水,不能生长植物,人的生存十分困难。中华民族统一后,西汉王朝在吐鲁番地区驻扎了戍边将士。尔后,为了开发吐鲁番,也为了给戍边的军队就近补给粮草,朝廷又命令戍边退役的将士们就地屯田。从此,来自中原地区的热血男儿们就和当地的少数民族一道,在这片不毛之地上开始了对绿色的创造,对生命的张扬。最初,自然是寻找生命之源——水。他们很快就发现,天山山脉在吐鲁番的北面,两地呈北高南低的态势,落差竟达到1400多米,直线距离却只有60多公里。只要开挖出了渠道,天山上的水就会源源不断地流向吐鲁番。然而,要从天山将水引到吐鲁番却不容易。吐鲁番地区降雨量少,日照时间长,温度高,水的蒸发量大,加上距离又远,地表土质疏松,水流不到目的地,就会被全部蒸发掉。这时,屯田的退役将士们又引进了当时中原缺水地区采取的地下暗渠输水灌溉的技术,尝试着将引水渠道挖到离地面三四米深的地底下。经过艰难的时间和摸索,终于找到了一种适合在吐鲁番挖掘地下渠道的方法。首先,在水源处确定好方位后,在地面上打一个竖井,约三四米深。然后,再在竖井底部从北向南挖。为了保证地下渠道方向不走偏,准确通到目的地,也为了可以多处同时开挖,加快挖掘进度,地面上每隔一段距离就要打一个竖井。最后,一个个竖井和一段段地下渠道连通,就组成了一条条几十里甚至上百里长的地下输水渠道。这种渠道最初叫卡井。后来,因为第十落差明显,竖井在地面上成坎状排列,又被称作坎儿井。坎儿井是中华民族在古代创造的三大奇迹之一,与万里长城、大运河齐名。挖掘坎儿井,既是一件力气活,又是一件技术活。在古代社会,用原始的方法,完全靠双手,要从数十上百里之外,将一条地下渠道挖掘到目的地,作业之艰难,工程之浩大,是可想而知的。游人们从吐鲁番市区一条专供参观的坎儿井可以看到,竖井和地下渠道都只能容纳一个人作业。在高温缺水的情况下,在不透风有没有光线的地底下,低头弓腰,汗流浃背,一锄锄、一筐筐、一日日、一月月地挖掘,这时何等艰苦卓绝的创造!这是在戈壁滩上用意志和生命谱写着绿色的旋律。
两千多年来,演奏这支绿色旋律的乐章从来没有停止过。在漫长的封建时代,挖掘坎儿井,往往是财富和势力的象征。有钱有势的人家,一般是单独出钱雇工挖掘,坎儿井挖掘成功后独家受益。穷苦人家,或者根本就没有能力挖掘,或者几十户人家合伙挖掘一条,引来的水,仅仅勉强能够维持生存。
历代封建王朝中那些有作为的官员们,也将组织各族人们挖掘坎儿井作为造福于民的实际行动。1842年至1845年,林则徐谪戍新疆受命历勘南疆垦地期间,就大力推动过挖掘坎儿井,使坎儿井的数量和质量都出现了一次较大的发展。为此,从清代起,坎儿井又有“林公井”之称。
坎儿井的挖掘成功,是戈壁滩上出现了一块块绿洲,一个个村庄和集镇。作物在这里生长,生命在这里繁茂。吐鲁番的葡萄,从此驰名天下。
新中国成立后,党和政府为吐鲁番地区修通了铁路和公路,送去了挖掘坎儿井的先进技术和机械,翻开了挖掘坎儿井崭新的一页。如今,吐鲁番地区遍布着坎儿井,共有1000多条,总长度达到了5000多公里。吐鲁番的绿色在拓展,吐鲁番的葡萄产量在增加。吐鲁番地区维吾尔族葡农和各族人民的生活,也像那成熟了的葡萄一样,甜到了心坎上。
作者:朱国维
责任编辑:刘云花